閱讀提示：今年3月28日，衛生部在北京召開專項工作會議，拉開了“反醫藥商業賄賂行動”的序幕。在這次行動中，湖北省隨州市的兩家醫院，在兩個月的時間里竟退回了169萬元的“藥品回扣款”！這一數額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動。對于行動中有關部門的具體做法，醫生們雖然覺得還有待商榷，但令他們有苦難言的是，他們當中很少有人敢說自己“沒有收過一分錢的藥品回扣”。藥品回扣像黑色的暗流，無孔不入地侵蝕著我國醫療系統的每一寸肌體，令人觸目驚心！

　　收過回扣就要交罰款

　　韓沁（化名）是湖北省隨州市曾都醫院（原隨州市第二醫院）的一名醫生。

　　6月中旬，韓沁聽說隨州的另一家公立醫院隨州市中心醫院（隨州只有兩家公立醫院）的骨科主任李某因涉嫌收受藥品回扣和醫用耗材回扣被抓，該主任退出賄賂款20多萬元。接著，中心醫院又要求骨科的其他醫生每人退出5萬塊錢，后來這事又波及到該院幾乎全部醫生。

　　“我當時覺得這樣的事離我們挺遙遠的，就沒當回事。”韓沁說。

　　6月底，當地衛生局、檢察院的領導來到隨州市第二醫院，組織全院進行“反對醫藥商業賄賂”的學習。會上，全院98位醫生每人都宣讀了《醫師誓言》，并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　　韓沁說，在握拳宣誓，宣讀那些誓言的時候，“突然有些感動”。

　　韓沁還清楚記得誓言上的那些話：“我將要憑我的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；病人的健康應為我輩首要的顧念；我將要盡我的力量維護醫業的榮譽和高尚的傳統……”

　　很快，“反對醫藥商業賄賂”的行動就熱熱鬧鬧地開展起來了，醫院進入了自查自糾階段。7月初，醫院規定，凡是有執業醫師證的醫生，每人須上交2000元，否則后果自負。

　　這個規定一出臺，大家議論紛紛。韓沁和同事們質問所在科室的領導，申訴心中的不滿和委屈，領導給了大家一句話：“你拿的回扣加起來有沒有200元？只要有200元，罰款就是2000元！”

　　“在醫院工作幾年了，哪一個醫生敢說自己連200元的回扣都沒拿過呢？恐怕沒人敢說自己是清白的。”韓沁坦誠地說，“對我來講，我肯定是拿過藥品回扣的，但我從來沒有為了回扣開藥，我開的藥都是對患者治病有利的，是他們需要的。其實，有時打開一個紅包，里面可能就是2元錢、5元錢，這個說給誰聽誰都不信，可這就是事實。話說回來，不管你拿了多少錢，也算是拿了回扣了，因此別人讓我交錢，我肯定得交，因為我并不清白，不能說問心無愧。”

　　收據上的字很“刺眼”

　　韓沁下班回家后和丈夫商量交錢的事，丈夫的態度很明確：“既然每個醫生都必須交，那咱就交。”

　　于是，韓沁從銀行取了1000元現金交了上去，給她開的收據上寫著：曾都醫院某某科某某主動上交回扣款壹仟元整。落款是：曾都區治理商業賄賂領導小組辦公室。

　　“那上面的字真是刺眼啊。”韓沁拿著收據，心中十分苦澀。

　　“打擊醫藥商業賄賂是全國的行動，要查的每個醫院每個人都逃避不了。”韓沁說，“我也知道，醫院是希望通過自查自糾，主動發現錯誤，改正錯誤，打擊醫藥商業賄賂。但不調查具體情況就每人各打20大板的做法，大家覺得不合適——所以罰款我只交了1000元，而不是2000元。”

　　幾天后，由于交錢的人并不多，醫院再次召開全體大會，把正在門診給病人看病的醫生，或正準備進行手術的醫生們都召集起來，內容還是一個：交錢。會上要求大家在規定時間內，每個醫生上交自2004年至今收受回扣款的25%，這樣就可以免予追究。

　　大家出于各種心態和原因都前后交了錢，檢察院還要求醫生們每人再上交一份“交代”。這讓醫生們感到很別扭，不過，大家還是在院領導的一再催促下寫了“交代”。

　　韓沁給記者出示了她寫的那一份——

　　“我一直以醫療原則為患者診治，不以醫謀私，得到患者一致的滿意與好評。對醫院個別人收受回扣、紅包的行為我是不認同的。我從來沒有為了藥物回扣而開藥，更沒有為了自己私利而損害病人利益。偶爾被動收到的好處費，多則數十元，少則兩三塊，我對此不屑也并不以為然，從認識上并沒有把它當做一個問題去處理。自從學習了高強部長關于治理醫藥購銷領域商業賄賂的講話，我才知道，面對醫藥回扣給予拒絕和反擊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正確。對于這次打擊醫藥商業賄賂行動，我是歡迎的。”

　　7月底，醫院又出臺了新的規定：從2004年至今，每個科室所開處方的藥品收入的總和，按10%的比例算做藥品回扣款上交——10%據說是根據藥品供應商提供的“回扣比例”，以此計算出每個科室的上交任務后，由科室具體負責完成。

　　此規定一出，醫生們一片嘩然。

　　“這不等于將我們開出的所有藥品都當作有回扣的藥了嗎？”韓沁給記者算了筆賬：假如你開了1000元的藥，那就認定你拿了10％的回扣即100元；若是開出去100萬元的藥，那就認定你拿了10萬元的回扣了。

　　沒有勇氣說“不”字

　　8月5日，某著名都市報登載了一則以《湖北隨州兩家大醫院七成醫生吃回扣》為標題的新聞，文中指出：“7月底，在檢察機關協助下，隨州市醫療系統反商業賄賂‘自查自究’結束，初步調查結果令人觸目驚心：隨州市中心醫院是該市最大的公立醫院，在職醫生有200余人，其中190人主動退款158萬元；曾都醫院是隨州市第二大公立醫院，在職醫生98人，其中有80人主動退款11萬元。兩大醫院共有270名醫生收受藥品和醫用耗材回扣，占在職醫生總數70％以上。”

　　韓沁說她看了這則報道后極度郁悶，回家看到老公就忍不住掉眼淚了。丈夫還不理解，戳點著報紙對她說：“你看你們多黑，你們拿了多少錢啊。”韓沁忍不住提高了嗓門和他吵：“這次醫藥賄賂的事情，你又不是不了解。我是交錢了，可我真的拿了那么多回扣嗎？我昧著良心給病人開過藥嗎？我是那種貪錢的人嗎？外面的人不清楚，指著我們罵，我還沒什么；你是我的親人，你怎么也跟著說？！”

　　接受采訪的時候，韓沁卻是嘆息不已：“我不能否認，每個醫院里都確實有幾只害群之馬，貪得無厭，大肆收取病人的回扣和紅包，正是他們一老鼠屎壞了一鍋粥，把醫療系統的整個風氣搞壞了，但是我自己又能說什么呢？如果我一分錢沒有拿過，那么面對罰款，面對在我看來很不合適的‘按比例退回扣款’的做法，我就有勇氣說一個‘不’字——但現在我能嗎？”

　　“是有這么回事。”隨州市衛生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，曾都醫院通過醫院的電腦記錄，獲得每個人所開藥品的總額，然后根據藥商提供的回扣比例，計算出每個人應上交的回扣款，“這樣做是有些不合理。”

　　這位工作人員認為，雖然反醫藥商業賄賂是正確的，比如把藥價降下來，杜絕紅包、提成等，但一刀切的罰款，按比例退回扣款等做法，確實“有不妥當”的地方，“對那些在給患者開藥時，不以收回扣為目的的醫生來講，這種方式會傷害他們的工作積極性。從根本上，我們真心地希望在‘反醫藥商業賄賂行動’中，能有越來越多的醫生有勇氣說——‘我們是清白的，我們一分錢藥品回扣款也沒有收過！’”